要說學費齊一方案是德政，我心裡是老大不樂意；但要說他不是德政，我一樣說不出口。這其中牽涉到一個台灣教育體制上非常特別的現象，讓我說他對也錯，說他錯又對，大有進退失據的狼狽。這個現象是，在台灣，高中以上學校，公立的品質好、學費低，私立的品質差、學費高。這話並沒有輕視私立學校的意思，事實是多年來實情如此，跟一般商品品質高的貴、低的賤的原則大是背道而馳。而且令人傷感的，越是中低階層，越須要教育支持的家庭，越是唸不上便宜的公立學校。惡性循環之下，「貧窮世襲」的現象已呼之欲出。

難得的是，教育部在眾人開始質疑這個現象之前，於民國九十九年由教育部長提出學費齊一方案，試圖解決這個大型的疑難。方案的內容是針對就讀私立高職和五專前三年的孩子，只要家庭年收入在某個固定的數額以下，就以可申領補助，讓私立高職的學費和公立相等；相等者，齊一也，這就是學費齊一方案的由來。雖說最多只稱得上是亡羊補牢，但因對中下階層而言，確實可以沾到一些好處，我是真心誠意的給他鼓掌的。以公私立高職註冊費分別是一萬出頭和三萬多相比，一個學期就能為經濟本來就比較困難的家長省下兩萬塊左右，好處不可謂少了。

我就一直覺得我的求學過程算狗運亨通，從小學開始，一路唸公立學校到研究所畢業。我很確定，中間只要一次考試考壞了，我父母親絕對拿不出那麼多錢讓我去唸私立學校。我所以覺得學費齊一方案了得，就是因為這個親身經驗，唸書是赤貧家庭脫貧唯一可能的出路。但我們見到的真實的情況卻是，卡在較高的學費，許多中下階層的家長心餘力絀。他們並不盼望自己的孩子上一流的學校，因為他們很清楚，他們的孩子不是那個料──事實是這樣的嗎？依我看他們的孩子就少了補習和關愛而已，那些孩子的質不一定有那麼差──只要孩子的學歷比自己高，將來可以跟人家比評，那就夠了。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，錯！是萬丈高樓平地起，我的孩子是高樓的第一塊磚頭……

這樣的盼望在學費齊一方案的助力下，已經露出了曙光，所以說學費齊一方案絕對是個德政。可是細看執行的樣子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首先，這個方案是有排富條款的。排富條款本身不是什麼壞事，真正富有的人，你給他這麼一丁點的所謂好處，有什麼意義呢！經費本來就不很充裕的情況底下，錢怎麼花、花在哪裡都須要斤斤計較的。問題出在什麼是「富」？民國九十九年六月，教育部長提出來的排富限制是家庭年收入在新台幣六十萬元以下；也就是說，整個家庭年收入在六十萬元以上，那就是富人了。

不難想像，這個標準一公布，馬上被罵翻。可罵翻又怎樣，才兩年不到的時間，還有誰記得這一回事呢？話說回來，這個罵翻還是有好處的，第一，該教育部長為此說自己「錯得太浪漫」的經典鳥話；第二，不到幾天的時間，「富」的標準從六十萬提高到九十萬。且不論這位部長錯得多浪漫，富的標準從六十萬提高到九十萬，確實可以讓許多愁眉苦展的父母一展歡顏的。然而，依據當時那位教育部長講話的內容看來，學費齊一方案為的是幫十二年國教先行舖路；如果教育部長的話可信，則學費齊一方案是不該設繳費門檻的，因為國民義務教育的第一原則正是──免費！

其次，這個方案在執行上，要求有「資格」的學生自己提出申請，經學校統合資料後報部審核。在時效上，這麼一趟公文資料的來來往往、拖拖拉拉的結果，多數學校上學期的補助款還沒核發下來，已經要求學生申請下學期的補助了。比較狠一點的，乾脆就再給他拖，拖到直接用上學期沒發下來的補助款充當下學期的學雜費！在要求學生主動申請方面，我聽過一個學生，家長還在問導師，台北市有就讀私立高職五專，每學期補助五千元的措施是嗎？導師大為驚訝，這孩子根本沒提學費齊一方案的補助申請嘛，怎麼會這樣？

是學校方面沒通知學生和家長嗎？通知了！那為什麼沒申請？因為家長雖然看到了白紙黑字的通知單，但那一大堆的規定對他而言是有字天書，怎麼說也看不懂。學生本身呢？付錢本來就不是他的事，他壓根兒不在乎。於是乎，在這麼個陰錯陽差下，一個本身並不充裕的家庭，就因為不知道、不在乎而損失了約二萬元的補助。事情該是這樣發展的嗎？不是的。這樣的事根本不須要學生提出申請──學校有學生名冊，把名單交給教育部、或甚至跳過教育部，直接委託相關的金融單位去查學生全家的年收入，有沒有「資格」電腦一連線就一清二楚了。接著，若是有「資格」的學生，學校發的註冊單上的註冊費直接扣減，根本不必提什麼申請書！

當然，這樣做一定會被批評，普遍的查學生的家庭年收入，有違個人資料保護法。但這根本是推拖的話。個人資料保護法幹什麼的？經過多年來的觀察，太清楚了，那是不做事的保護傘。通常的情況，同樣的內容，當你跟行政單位要求資料時，他們總以涉及個人資料保護法來拒絕；可當他要你做事的時候，他們連當事人祖宗十八代的資料都會給你──如果他們有的話。事實上，會洩露個資的是人，而不是制度；制度上都有嚴密的保護，但資料還是會流出來。所以像這類保護個資的鳥話，近幾年來，我直接當他是屁。

講到屁，我又想起了ＳＯＰ的Ｐ了。教育部這些年來的行事，看起來就是在建立ＳＯＰ──標準作業程序，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評鑑。透過評鑑，他們要建立一套共通的標準，讓台灣的學校最少要到達這個標準之上。有意思的是，教育部的評鑑啟始，跟一般公司行號和機關的ＩＳＯ９００１和９００２認證啟始時間近乎重叠。現在，教育部的評鑑仍然如火如荼，讓多少專科以上學校聞之色變；可ＩＳＯ呢？還有誰記得９００１或９００２是個啥東西？對了，那時候還有個建構式數學拉拉風風的在枱面上呼風喚雨，現在呢？

我不知道，也許這些都是「成長的過程」，但如果可以選擇，我寧可平平穩穩的過，尤其當這些「成長的過程」被證明是一齣齣的荒謬劇以後，這種感覺就更加的強烈！對教育部的那些諸公們，我強烈的感覺，建立學費齊一方案執行的標準作業程序，比起那些評鑑怎麼改善、高中職怎麼優質化都要迫切得多；可是我們看到的，評鑑從技專和大學校院逐漸拓展到高中職，進展神速；而學費齊一方案的標準作業程序，主管單位根本連想都不想。所以我們看到了，有些學校期初註冊繳費時，可以扣除學費齊一方案的補助金額，有些卻必須先繳全額，等補助款下來再撥還給學生。即使同樣是退款，也有日期先後的不同，相差可達一個月以上。有的學校退款給支票，要學生帶回家；有些直接滙入帳戶，五花八門，應有盡有；到底哪一個對？那就天曉得了！活該這些綿羊似溫馴的學生和家長，是你求人家補助，人家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嘛！

為了舊學期申請的錢還沒下來，卻要提出新學期的申請，聽說有一對雙胞胎的母親為此堅持不讓孩子把相關資料送到學校去。她的理由不容置疑，幾個月前就說要給錢，到現在連個鬼影子也沒見到，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詐騙集團？那是一位經營小吃攤的母親，導師親自匿名去吃過，看起來經濟並不寬裕，但她這麼一堅持，累得孩子的導師三番五次去電溝通，勸她千萬別跟錢過不去，費了多大心力才說服那位凡事要按順序來的媽媽！

其實這樣的事是完全可以避免的，即使是ＳＯＰ沒訂定下來的先決條件下也是這樣，怎麼說？學生上學期八九月間申請到學費齊一方案的補助，代表他家的年收入是「合格」的。我們這個萬萬稅的國家，一年只報一次綜合所得稅，在五月；下學期的齊一方案申請時間都在本年年底到隔年一二月間，這時候，家庭年收入不會有任何的變動。學校方面只要把上學期的資料調出來，直接送出去就可以了，頂多把休退學的學生名單去除嘛。這樣的方便法門，偏偏咱們的教育部不接受，硬要學生從頭到尾再來一次，為的是什麼？一天到晚喊著節能減碳的人，做事是這麼樣的浪費紙張、浪費人力物力，做的真是好表率呢！

1,362 次點閱 | RSS 2.0 | 回應這篇文章 | trackback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