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也聽不到的心聲--悼念我摯愛的媽媽(三)

文章作者:公子小白
發表時間:2011/06/08 16:13:29
文章分類:夢幻司機手記

  強化戲劇性的常用手法是,把不對的人、事、物放進不對的時與地之中,或者是反過來,把對的人、事、物放進對的時與地之中;這兩種方式都跟巧與不巧有關。在現實生活中,若出現戲劇性太強烈的狀況,事件本身會失去真實感,彷彿一切都是被刻意安排而虛擬化了。 

  五月三日中午過後,爸媽睡午覺的時候,我想,明天媽媽看了醫生之後,可能要住院觀察,我必須去農會領些錢,順便去村尾找一位村人,把有關農地休耕的工資付給他。

  回到家不久,媽媽午睡起來,吾問小姐用輪椅把媽媽推到客廳中的餐桌旁,我看媽媽的氣色還不錯,也吃下了一杯布丁。明天中午就要去醫院看醫生,我覺得心裡踏實多了。

  向媽媽報告休耕應付工資的事,媽媽只點點頭。我怕她沒聽清楚,又說了一遍,媽媽很清晰地回答,聽到了。

  四點正,垃圾車來了,等吾問小姐處理好垃圾,回來客廳陪媽媽,大哥也在一旁看電視,我可以去院子給花草澆水了,媽媽點點頭說好。

  院裡的花花草草不少,大約要半個鐘頭才能完成澆水的工作。順便也把長得太礙眼的雜草拔掉,自從媽媽健康走下坡之後,院裡的雜草變得猖狂起來。

  花園裡還有一件很讓我苦惱的事,大門內左右兩株媽媽最引以為豪的朱槿,原本深綠的葉子,一片接一片枯黃,每天盛開四、五十朵直徑盈尺的大花,在兩個多星期內全部消失,連新長出的花苞也都乾枯掉落。

  不是花季的問題啊,因為還有兩株種在盆裡的百葉朱槿,它們都很正常地盛開。我不懂園藝,只能盡人事地,該澆水就澆水,該施肥就施肥,該除草就除草,等它想開花時,自然就會開。

  下午五點,院裡的工作告個段落,我洗了手,回到客廳。吾問小姐已經開始準備晚飯,媽媽、爸爸和大哥從左到右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。媽媽和大哥是看電視,爸爸是低著頭打瞌睡給電視看。

  我一面幫媽媽按摩頸背,一面想,晚餐時媽媽可能又吃不下東西,便開了一罐雞精拿給媽媽喝。媽媽喝了幾口就喝不下了,因為怕媽媽嗆到,我就問,有吞下去嗎?媽媽點點頭,清楚地說,有。

  我把只喝幾口的雞精蓋好,放到冰箱,晚一點再給媽媽喝吧。然後我去幾步遠的書桌前坐下,看看傳說網誌有沒有新文章上傳。書桌背對著電視,我在書桌前用左眼的餘光可以看到電視前爸媽的動靜,隨時能支援爸媽的行動。

  到了五點四十幾分,我又想,天氣熱了,該讓媽媽多喝水。調了半小杯摻了蜂蜜的涼開水給媽媽,媽媽喝了幾口,不喝了。有吞下去嗎?媽媽同樣點點頭,說,吞下去了。

  我把剩下的蜂蜜開水一口喝掉,回到書桌前,在電腦上搜尋有關帕金森症的藥物。上次回診時,醫生多開了一樣和帕金森症有關的藥物,我思索著,明天門診時,要怎麼跟醫生描述媽媽的情況。

  想著想著,習慣性地轉頭看媽媽一眼,媽媽正輕輕地垂下頭,看起來好像打瞌睡了。

  人在打瞌睡時,脖子折彎的角度會讓人不舒服,通常我會用一個小抱枕讓媽媽的下巴有個支撐。

  我立刻起身走向媽媽,在那同時,我看到媽媽坐著的輪椅椅面下,一連串的水滴落在地面上。

  媽媽大概在睡夢中失禁了,我走過媽媽面前,向廚房喊著,吾問,阿嬤尿尿下去了,來幫阿嬤換褲子。

  再轉身正對著媽媽,立刻看到媽媽的神色不對。不是不好的不對,是很特殊的不對,原本有點乾枯的皮膚,這時卻透著真珠白的光澤,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樣的不對。

  就在這時,一道強烈的光掃過我的腦海。

  我要抱起媽媽,但她全身軟軟的,我抖得幾乎伸不出去的手,摸不到媽媽頸動脈的脈息。是因為手抖得太嚴重,所以才摸不到,別害怕,別害怕。

  我一伸手就拿得到血壓計,機器會量出我量不到的。但是,機器也量不到我想要的。

  把媽媽抱下輪椅,讓媽媽平躺在地面,頭下枕著小黑東尼狗的睡墊,我開始對媽媽做心肺復甦術……

  二十多年前,兒子出生後那幾年,我太太服務的醫院正在推行心肺復甦術。幾次送我太太去上班,都看到護士們對著假人練習那些標準動作。

  有個晚上我跟太太說,妳也教我一下吧,看起來好像不會很難。

  實際上是真的很難,要把二十多年前只學過一次的東西從腦袋裡挖出來做,真的很難。我一面動作,心裡頭想的是,這樣對不對,按十六下,吹兩口氣,再按十六下,再吹兩口氣,這樣對不對啊?一面跟大哥說,快打119,然後又說,快打給大姐。

  然後耳朵聽到大哥說,不要再哭了,不要再哭了。我不知道我在哭,我只是一直問自己,這樣動作對不對?

  天主要媽媽安詳地到祂身邊,我卻不讓媽媽平靜地走。我在空中俯視自己,用那些自己不知道正確與否的動作,正在折騰媽媽的身體。

  聽到自己吹氣進入媽媽肺裡的聲音,很遙遠,很空洞,很絕望,很不真實的聲音。我不要聽這些聲音,我想要聽到,卻聽不到的,是媽媽的心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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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個回應 to “再也聽不到的心聲--悼念我摯愛的媽媽(三)”

  1. tonysgi99847 says:

    加油!夥伴!
    儘量把說出你心裏的不捨與痛苦的感受吧!

  2. 休閒釣客 says:

    出生是死亡的開始,死也同樣是生的開始,基於媽媽的信仰,因此在那一刻,天主會來迎接,媽媽自然是走得安祥。
    天地有陰陽,人有身體與心靈,思想有理性與感性,研究有科學與玄學…往後的人體的耳朵確定不能再聽到媽媽的聲音了(屬科學及理性),但心靈卻可以隨時聽到媽媽的心聲(屬感性及玄學)。
    在思想上理性一抬頭,感性就下降;越相信科學就越鄙棄玄學。其實陰陽應是並重的,不知為何社會學校家庭的整體教育卻只重視一面,懂得從小教育孩子不要偏食,但大家卻只用天地間一體兩面的其中一面來看世界;何苦先自廢一半武功,再來面對各種無法突破的瓶頸呢?
    尤其是有過瀕死經驗的人,經歷過陰陽兩界,更能輕易提高心靈力量,想聽媽媽的心聲並不難。

  3. stanley says:

    觀者如同身受,熱淚奪眶而出,實難想像筆者要有多大勇氣傳述,你的孝心早已感受,更佩服你的耐力與細心.

  4. 公子小白 says:

    To stanley :
     每一位老友都是我生命中的重要支柱,你們的鼓勵才是我勇氣的泉源,感謝感謝。
     我一直以為,回老家陪伴爸媽,不是因為孝心,而是我必須償還爸媽養育的恩情。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,更何況欠下的是難以量計的、一輩子還不清的恩情,。

  5. MIMI says:

    今天去醫院看MEI 很平安~舅媽說最近您更新了這幾篇紀念文章 趕緊來看~辛苦了!!!!!

  6. 公子小白 says:

    To Mimi:
     前陣子聽說妹妹要開刀,我害怕得一直跟奶奶祈求,請奶奶告訴天主,保佑妹妹平安。我昨晚有去看妹妹,她很勇敢,要給她拍拍手。
     還有,你那個網址連結有點莫名其妙。
     另,要回應文章請先登入,就不用打認証碼,也不用等admin審核了,admin超懶的,有時候等好幾天。

  7. MIMI says:

    另外分享
    http://www.google.com.tw/
    上面可以彈琴~

  8. 公子小白 says:

    To 休閒釣客:
     感謝您的開示。
     心聲有很多種,心跳聲是最常聽到的其中之一,那當下,我只想聽見媽媽的心跳聲,平凡人最平凡的心聲,也是平凡人最平凡的願望。
     依我個人的看法,理性與感性是同體的不同面向。一個面向是,雖然我會用電腦寫一些看起來像文章的東西,卻完全不懂電腦的運作原理;另一個面向是,我兒子是研究電腦的,但要他寫出三兩百字的短文,他覺得非常難。
     可是,我很讚佩我兒子研究電腦的用心,我兒子也很喜歡看我寫的東西,兩者並未互相排斥。
     我常做些手工的小東西,是因為我很喜歡感受物與我互動之間的微妙關係,那種心靈進入物裡頭,而物也進入心靈裡頭的,說不出是什麼關係的關係;也許有人認為那是藝術,也許有人認為那是玄學。在我看來,那就是生活,如此而已。
     話說回來,經歷過瀕死經驗又有什麼用處?還不如多練習心肺復甦術比較有意義,不論是玄學的意義或是科學的意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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