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傳說中的小黑(中)

文章作者:公子小白
發表時間:2009/01/07 20:34:45
文章分類:狗狗的傳說

  惠尼病情嚴重時,病毒入侵牠聰明無比的大腦,牠已神志不清;我撫摸牠的頭,牠本能地會想咬我,可是,牠又知道碰觸牠那雙手是牠最熟悉的人所有,必須忍住牠的自我防禦,意志力與肉體的本能反應,強烈無比地來回拉鋸,我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痛苦。
  當獸醫把高劑量的鎮靜劑打入惠尼血管時,惠尼就在我懷裡,我一手抱著牠的頭,一手抱著牠的胸,牠漸漸緩慢而終於停止的心跳,從我的指尖一直傳到我的心,那是我活到四十幾歲,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心聲。

  我六歲時,曾被水淹死又活過來,這是題外話,但我因此看見過生與死之間那道界線。小黑像喝醉酒的人那般,在我面前搖搖擺擺轉了一圈,突然就砰一聲倒地不起。那一瞬間,彷彿有一道光從我腦海裡掃描而過,是那一道界線發出的光!

  沒有任何猶豫,我兩手抱起近三十公斤的小黑,衝過一百米寬的草皮,再跑過一百米長的隄防,又奔上四樓;那時我沒手機,只好對雙腿說聲抱歉了。我家太座受過專業的醫療訓練,她立刻打兩個生蛋,灌入小黑嘴裡,據說可以藉此減緩毒物被吸收的速率。我又抱起小黑,一家三口下了樓,放下小黑,我再跑到兩百米外的停車場,把我那老車開過來,全部上了車,就殺往三公里外的獸醫院。

  大體而言,我算是個慢郎中,喜歡悠閒自在一點,開起車來小心謹慎,但真要飆車我也很敢飆。只不過,中永和市區的三公里,再怎麼拼命飆也無濟於事,有沒闖紅燈我不記得了,趕到獸醫院,把小黑弄上獸醫的不鏽鋼檯,我又出去隨便找個地方把老車停妥,也不管會不會被拖吊,再跑回獸醫院,小黑已插了管開始洗胃。

  看得出來,那跟我約同齡的獸醫被我的聲勢搞出了恐怖感,他努力為小黑洗胃,準備解毒針劑,整個過程我都把耳朵貼在小黑胸口,我要聽小黑的心聲。只要那心聲黯淡遠去,我就大吼:「心跳停了!」那可憐的獸醫經不起我給的震憾教育,我吼了幾次之後,他終於忍不住而大聲抗議:「不要再叫了!你越叫我就越緊張!」

  急救了約一個鐘頭,小黑的狀況才穩定下來。住院觀察吧,醫生說,就算能活過來,預後大概也不樂觀。這是專業的意見,我們因此也討論了最壞的打算;當時唸國中的兒子,並不知道惠尼在我懷裡沉重地闔上雙眼,是什麼樣的情境,但他堅持要給小黑機會,我同意兒子的看法。把小黑放在獸醫院,我們一家三口上車回家,在車裡,我才知道全身的衣物從內到外都濕透,一身冒出淡淡水霧的冷汗。

  小黑住院第二天傍晚,兒子放學後,忍不住就偷偷跑去獸醫院看看小黑。第三天,我去看小黑時,那醫生跟我抱怨,小黑哭號一夜又一天;第一天,小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處在一個陌生的籠子裡,只好安靜地等候答案,兒子去看過牠之後,牠就開始哭了,為什麼?我也不知道。雖然牠還幾乎動彈不了,平躺在大不鏽鋼籠裡,勉強把尾巴末端抽動兩下,但我想把牠帶回家了,把牠放在醫院,我擔心牠會放棄求生的意志。

  小黑回家後,大約又過了兩星期,行動才較正常;有一天,帶牠下去蹓,新產生的霸主─「東口組」的狗老大,遠遠看到小黑,趕緊跑過來向小黑打躬做揖,那一副狗腿樣,像是在報告代理期間諸事進度與成果,術語大約叫「述職」吧;我知道,小黑到這時才算完全康復了。

  「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」這句老話,以結果論是正確的;該是給惠尼的福氣全轉到小黑東尼身上,口福艷福家樂福,牠全包了。我們幾個老友去釣魚,好友王老闆幫我們準備午餐,一定也為東尼準備一份。我家屋後巷裡雜貨店的老闆娘,原本極為怕狗,後來成為東尼的乾媽;我蹓狗回來經過那雜貨店,牠乾媽一定會準備些好料的等牠來享用,雞胸肉啦,滷肉啦,餅干啦,不止是給東尼吃,有時連我也被迫跟東尼一起吃三兩塊,不吃的話,老闆娘不放人走,我算是托小黑東尼的福。

  東尼還有更寵牠的乾爹乾媽,就是我高中學弟J先生夫婦倆。J也住永和另一端,他是茶道大行家,常弄些好茶來找我共賞,每次來時都順手大魚大肉好大一包給東尼。J也很疼愛惠尼,惠尼在的那一年,我和J兩家人馬常帶惠尼去爬山;他與老波頓交情不錯,跟小波頓也很要好,小波頓被蒙古大夫動手術時,J是無照助手之一。吃慣了J的大魚大肉,直到現在,J如果兩手空空來找我聊天,東尼會把鼻子塞進他每個口袋聞聞嗅嗅,很像查緝毒品的狗。

  隔一年夏天,有次我又和J兩家人馬共六口和一狗,同去平溪鄉的東勢格溪上游玩水,到了黃昏,當我們收拾東西要回家時,牠不知跑去哪兒玩,我們都以為牠先上路了,哪知從溪谷往上走到半途,才聽到遠遠溪谷中傳來悽慘的哭嚎聲。我回頭下去溪谷找牠,看到牠向著溪谷對岸的峭壁嗚嗚叫,因為牠所聽到我們的聲音,都是從峭壁那邊傳來的回音,所謂「空山不見人,但聞人語聲」的境界,對牠而言可能不易想像。此後,東尼才變得比較黏人。

  經過東尼中毒急救的一場驚心動魄,之後的一年,我帶牠下去蹓都不敢放牠去自由行動,怕牠又因貪吃害我雙腿再發抖個一天一夜,一面也訓練牠不可隨便亂吃東西;這一點,到目前為止,証明我的訓練完全失敗,任何人手裡有吃的東西,而牠又在場的話,牠就會用「該輪到我吃一口了吧」的眼光緊盯著你,盯到你產生羞愧感為止。

  2002年春節,一家三口加一狗回老家過年。大年初一,開著那二十年的老車,帶太座和東尼出去走走。到了離老家約二十公里遠,靠近東石港附近,有一座大野塘,景色不錯,是我堂弟開發的釣點;我回南部時,偶而和堂弟去那兒垂釣。兩人一狗下去野塘邊看看風景,這種地方可以放心把狗放開,讓牠去亂跑。一會兒,東尼消失在草叢中,我正向太座吹噓我在此野塘的彪炳戰績,說得嘴角全是泡時,東尼從草叢中鑽出來,走到我們面前,抬頭看著我,牠也嘴角全是泡。

  天呀!我在牠臉上又看到那表情,苦笑,帶著歉意的苦笑!第一時間我就有危機意識了,但荒郊野外,去哪找獸醫院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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